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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信仰總論

林美容｜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的教授

    中研院民族所的兼任研究員

關鍵字：神，神媒，香火，轄境，地方神

台灣人是信神的民族， 臺灣也就成了信神的國度。臺灣人之所以信神，不僅是民族文化使然，也是基於歷史情感，在開發與拓墾的過程中，在成庄立社與社會發展的過程中，神明陪著人們一路走來，見證了先人的艱辛，見證了疾病的克服，見證了豐收的歡樂，見證了成功的喜悅，種種歷史的軌跡，神明悉皆見證。神明也成為人們精神的依託，社區的象徵，民眾的教化者 ，並給予人們平安與療癒的盼望。對於這樣的神明，吾人不可不識，對於神明信仰的內容及其含意，也不可不知。  

一、神、神明、神聖、神佛解題

    「神」是指能創造萬物，顯示靈異，賜福降災的天神。在漢人的民間信仰對象中，天神之外，也有地衹，皆可通稱為「神明」。所謂神明便是在諸多玄妙難測的事理上，有其通曉之能，因此人們求助於神明指點迷津、解釋疑惑，並尋求解決€人生的種種困境與難決難斷之事，人們因有神明的保護與協助，心理得有依託。

    台灣漢人奉祀天地神鬼，臺灣人對神充滿崇敬的心理，通稱神為神明，認為神是神聖的、清淨的（台語說清氣），不可污穢的，因此對神明尊稱為「神聖」。由於諸神中有不少是源自佛教的菩薩，例如觀世音、地藏的信仰特盛，佛薩被視如神祇，因此雕刻神像者稱為「刻佛仔師」，販賣祭祀用品的商店稱為「佛具店」，神與佛視為同一，因此神明有時也適稱為「神佛」。

二、成神的途徑

    一般而言，許多神明在成為神之前是活生生的人，而人要成為神主要有兩個途徑。一種是在世有功德，造福人群，死後人們為感思追念，而加以祭祀，這是一種「崇功報德」的觀念，基於此而有的神明居大多數，因此我們目前所奉祀的神明絕大多數是歷史的人物，或忠或義，或才或德，或功或烈，而為人們所奉祀祭拜，例如宋代的林默娘成為媽祖，吳本成為保生大帝，三國的關雲長成為關聖帝君，明末的鄭成功成為國姓王等等。

    但是有另有一種成神的途徑，是有些人因冤屈、戰鬥、疾疫、橫死等種種不正常的死亡，死後為厲，人們基於害怕的心理而加以崇祀，例如台灣人所崇祀的百姓公、大眾爺、萬善爺、有應公、孤娘等陰神基本上是死後的孤魂野鬼，然而一旦立祠祭祀，祂們就有別於孤魂野鬼，也就是一般所稱的好兄弟，立祠而祀就為祂們取得了「神」的身份，即便只是「陰神」，而非正神。

　　不過，也有許多神明是所謂的自然神祇，也就是對自然界的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土地、樹木石頭附以神靈，例如台灣人信仰的太陽公、太陰娘娘、南北斗星君、太歲星君、大樹公、石頭公、圳頭公、天公、土地公等都是屬於自然神祇，許多自然神祇甚且人格化，具有人形化的神像或者像人一樣有名有姓，例如土地公傳說是與一位姓張名福德的人有關，因此又稱為福德正神，太歲星君每年值年的太歲不一樣，廟裡安奉的太歲神位可看到祂們的姓氏八道教科儀本裡首上清十一列曜星君、包括太陰、太陽、木星等，各有姓有名，還有字，這些都顯示自然神祈的人格化。

三、香火緣起傳說

    每一個神明是如何到一個地方來，被地方民眾所供奉，都有其各自的香火緣起相關的傳說故事，此種香火緣起的傳說故事攸關神明與地方的情感連繫，却往往容易日久而被遺忘，寺廟史（寺廟沿革）的紀錄，大家比較重視，每一個神明成神的故事大家也頗關注，但是漢人社會，多數的神明是地方神，神明如何與某個地方締緣，才是對地方信眾有意義的事，實不能不加以關注。

　　台灣的神明，無論何神，大抵其香火緣起有幾種類型，（一）先民攜來，也就是先民自大陸原鄉攜來神明香火；（二）族姓私佛，即是由某一姓氏祖先自大陸原鄉攜來，原來在家族公廳祭祀的「祖佛」，後來庄社的發展，便由「祖佛」變成「公佛」；（三）由他處分香而來，大多數的情況是由台灣島內其他的廟宇分香，只有少數的案例是由中國大陸祖廟分香；（四）因漂流物而起祀，可能由海水或河水漂流而來的浮木、神像、王船，甚至是浮屍而起祀，浮屍立祀的情況在馬祖列島特別顯著。

四、神界的觀念

    神的世界稱為神界，漢民族的宇宙觀裡，神的神格有高低之分，大致可分上界神、中界神、下界神。上界神大致指居住於天界的天神，中界神大致是神格比較中階的神衹，下界神大致指與人間關係比較密切，較常住於人間的神衹，下界神因而比較指涉一些地衹類的神明，如土地公、石頭公、地基主、大樹公等，台灣人稱這些神為「草木神」，可謂為地面上的自然神衹，因此下界神與「草木神」有互相重疊的地方，但不完全等同，例如擔任中營元帥的李哪吒是許多神明巡守人間時的開路元帥，祂即是屬於下界神，但就不是「草木神」。

     神格的高低通常顯示在神明的稱號上，男神的名字，稱為帝的如玉皇大帝、三官大帝、保生大帝、玄天上帝，其神格高於名稱為王的，如開漳聖王、三山國王、國姓王、廣澤尊王（郭聖王），有些王爺類的神明，如三府王爺、五府王爺，也常被稱為千歲，這些王字號的神明，或是王爺、千歲，其神格又高於名稱為將軍或元帥的神明，也高於名稱為公的神明，如土地公、百姓公、有應公、英雄公、大樹公、石頭公等，這些公字輩的神明，其神格又高於地基主這樣的宅地之神。女神亦然，后高於妃，妃高於夫人。學者認為神明的名稱使用封建帝國官僚的封號，顯示神界反映傳統帝國的官僚體制，或是神的稱號是一種帝國的隱喻（imperial metaphor）。然而，此與歷代君王的封神也有關係。

　　不過女性神明的名稱，會出現像: 母（如天上聖母、瑤池金母）、婆（媽祖婆）、媽（觀音媽、夫人媽、蔡媽）、娘（註生娘娘、母娘）這樣擬親屬的稱呼，可視為一種親屬的隱喻（kinship metaphor），顯然不若男性神明那麽階層化。

    神界的觀念不只牽涉到神格的高低也牽涉到神明之間的階層關係，神的階層關係除了官僚體系的表現方式之外，也表現在聖神仙佛的觀念及其所蘊含的德行與修練位階的關係。由於民間的寺廟，也常奉祀儒教的聖者，道教的仙，與佛教的佛菩薩，而聖，神，仙，佛之間在民間的觀念視有位階的高低之分，顯然佛優位於仙，仙優位於神，神優位於聖。

五、人與神的關係

　　神明之於人，通常扮演保護者（patron）角色，而且主要是地方的保護神，因而神明也就成為地方社區的象徵(symbol)。神藉著祂的神力與五營兵將的協助保護地方，地分民眾也就有義務祭祀神明，神人之間形成一種互惠性的契約關係。而神明隨著移民一路走來，呼應人們生活的需求，祂同時也是醫者，神會醫治人們的病災疫疾，雖然有特別的醫神，如保生大帝，但是大多數神明都可以為人們畫符治病，開方抓藥也有藥籤。神會預告人們的吉凶禍福，因此許多廟宇設有運籤，供人們求取，卜問有關婚姻、事業、學業、疾病的吉凶等。也有所謂的公籤或年籤或四季籤，是村社頭人在一年之初求取而公告的籤文，代表神對所在村社一年吉凶運氣之預告。

神明也扮演教化者的角色，神明一詞代表祂明白天地造化，明瞭因果，神之所以為神自有其高超的德行，為人們所景仰，祂便用這些自然之理，人倫之理，道德感召來教化人們。也因此傳統祀神的演劇中，都有許多忠孝節義的情節，因為神本身就是忠孝節義的化身。許多童乩以神為師，也有許多的信徒以神為師，學習神的德性與救世的情操。

另一方面來說，神明也需要人們定時與不定時的祭祀，香火才會興盛。所謂「神無人勿會興」。因此有意祭祀神明者，最怕神明的香火冷清，祀神的場面無法熱絡，民間稱拜神的活動為「作熱鬧」，也是希望神明的祭祀能夠熱絡的意思。而人與神之間的交流常常藉著各種儀式的場合與脈絡呈現出來，很多虔信者熱誠信神，參與各種祭祀與儀式活動，其所感應到的神蹟與靈驗也就越多。

因此人與神基本上是一種互惠的（reciprocal）關係，人祀神，神也要護人。雖然神有其超越性與神聖性，是值得人效法的對象。但祂也有人性化的一面，易於人們與之拉近距離。而人們向神求平安、求福祿壽，基本上也是人性的需求與文化的價值觀使然。人們祀神不只求一己之福，更是求公眾之福，許許多多的公衆儀式（communal ritual）都有祈求集體或群體福祉的儀式目的。

而人神的關係更具體而微的呈現在信徒可以成爲某一神明的契子或契女。每逢神誕，神的契子與契女便會來廟裏為神祝夀。傳統上這些契子女分散各地，並無組織，但近年來也有些媽祖廟有義女會的組織，由女性的虔信者組成，類似神明會一樣，所不同的是神明會參加者多以男性爲主，而義女會則清一色是女性，她們也會在廟會活動時，為媽祖「推轎車」。

六、神明之間的關係

不同神明之間會有一些儀式上的關聯，分香或分靈或分火是指一個神明的香火乞自另一個神明，這樣的話兩神所居的廟宇便形成祖廟和分靈廟（子廟）的關係。進香是指一個神明離開他們的轄境，到遠方有名去分取其神明的香火，有時是到香火起源的祖廟進行謁祖進香，但大部分的進香未必兩神之間有香火上的傳承關係，但地域層級上是有差別的，通常是層級低者往層級高者去進香。

許多的神明有分身，通常一分為三，像媽祖的話，甚至六媽、八媽的說法也有。有些神明是三位一起合祀，例如三府王爺是朱、李、池三姓的王爺合祀，三山國王是巾山、獨山、明山三位國王合祀，因信徒呼為大王、二王、三王，會被誤會為分身，其實不是。這種合祀的現象有時會是突顯某一尊神特別的功能，例如宜蘭方面的三山國王有的三王善於御番的，往昔漢番的緊張關係中，保護漢民。

神明的分身有時會被形容為彼此之間是姊妹或是兄弟的關係。而不同的神明之間，可能有結拜的關係，通常是兩地在拓墾的歷史上有淵源者或是交陪的關係，顯示兩地人民之間密切的互動。

七、正神與陰神/文神與武神/有祠祀與無祠祀

    神明有許多種分類的方式，如果依照神性而說，正神是指天界的神，有正氣的神，比較正統的神，和人世間（陽間）比較有關聯的神;陰神是指和陰間地府有關聯的神，陰氣重的神，像百姓公、萬善爺、大眾爺、有應公、孤娘之類都是陰神。崇祀陰神的廟，是爲陰廟，名稱為神，實是鬼類。但陰廟中的陰神又不同於漂盪無所的孤魂野鬼，前者有祠（enshrined）、後者無祠（non-enshrined），差別很大。

神明也可以分成文神、武神，比較文氣的是文神，比較威武勇猛的是武神。文神、武神的分類應該和人們想像神明也和傳統官僚體制一樣，在玉皇大帝面前，也有文武兩班。但是真正一個神明屬於文神或武神，有時也未必有明確的或是固定的說法。

八、神明經書

神明的工作之一是勸人向善，所以台灣民間有出版很多所謂的「善書」，便是藉由神諭、神示來教化人心。善書中有一種特別的掛著神明的名號的經書，例如天上聖母經、福德正神經等等，可稱之為神明經書，內容敘述神明來歷、神格、神職、神司、神德、神威，以及靈驗的事蹟，或是教導人們祀神的方法態度，神所教化的內容等等。這樣的神明經書，不斷地被創造出刊，一如其他的善書，但由於其標榜為「經」，自然有其特殊的、一定的書寫格式，也無妨說民間有其造經的傳統。

九、神明之轄境

    一般而言，每一個神明都有祂的轄境，所以很多庄廟的主神，就是那個村庄的境主神，人們依時祭拜神明祈求合境平安，甚至有一種神無以名之，就叫做境主公，在台灣，境主公有點類似小庄社的土地公，但祂又不是土地公。土地公的轄境非常小，因而人們常形容土地公有如一里的「里長伯」，或是派出所的「管區」。而一庄一社一街的村廟主神，人們也通稱為境主，有時又叫做「在庄神」，例如主神若是媽祖，就稱為該庄的「在庄媽祖」。

神的轄境有大有小，小者如一個小角頭、小角落，自然村型態的小庄社，如一個村落、如一個街，大者如數庄的聯合，如一個鄉鎮。臺灣有些城市會有「聯境」的情況，例如台南市往昔有十個「聯境」，其名稱如六合境。由於神明之間的互相交陪，其實也就是村莊之間的相互友好與聯誼的關係，臺灣南部有「交陪境」的說詞，意指廟會活動時，彼此的陣頭會互相到交陪的村莊表演助陣。

有些神明之信徒的分佈範圍，或者某項祭祀活動的範圍，會超過祂所屬的地方社區，這樣的範圍有時沒有適當的民俗名詞等可以形容，學術界發展出信仰圈這樣的理念，即在指稱諸多區域性的祭祀組織或信仰組織的範圍。但這應是「境」的擴大的意義。神可以藉由進香的活動，或是遶境的活動，或是請神的活動，或是神明會的活動來擴大祂的勢力影響範圍。就台灣而言，目前所知彰化南瑤宮以十個媽祖會信徒分佈的三百五十個左右的村庄，組織規模最為龐大，其次為馬鳴山鎮安宮五年王爺的「香境」，有二百六十個左右的村庄。

十、祀神的組織

人們為了崇祀神明，發展出來各種各樣的組織。建廟奉祀，寺廟的經營管理端賴寺廟組織，或設管理委員會，或設財團法人，經營廟務、管理廟產，寺廟組織常由地方頭人掌控，但也有很多寺廟，平常只見廟公在廟裡服務。為了祭祀費用的籌措，傳統上按丁口收費，由信徒卜選頭家爐主負責一年的祭祀，祭祀範圍內分角頭輪流祭祀，以分擔祭祀之人力與財力，丁口組織確立參與祭祀者的身份，頭家爐主是代表社區全體居民，角頭則是輪流制的，其實際的施行各地大同小異。此外人們也組織神明會以熱絡祀神的事誼，會員們每逢神明生日會趁祭祀之便「吃會」，聯絡情誼。各廟的神明往昔都有轎班會，會員常是終身，有時還可世襲，但現在用人力抬轎的情形越來越少，轎班會也越來越少。人們也組織誦經團，於神誕或法會時誦經，而各種各樣的陣頭，有些是文陣、有些是武陣，其背後往往有文館（曲館）或武館的子弟組織，這些都是志願性的信徒組織。現在很多廟都有誦經團的組織，成立大多為女性，每於祭典法會中，義務性地為廟宇服務，有時也參加其他庄社的廟會活動，作為廟際之間的互動與交陪。往昔以男性參加為主的子弟陣衰弱，以女性參加為主的誦經團有取而代之之勢。

近年來台灣許多廟宇紛紛組成以某一神明爲主祀對象的聯誼會，例如保生大帝聯誼會、媽祖信仰金蘭會、三山國王的聯誼會等，目的除了廟際的聯誼，無形中也擴大了祭典儀式的規模。

十一、祀神的儀式

神明的存在是為了讓人祭祀的，祀神可以沒有神像，但一定要有香爐。神像、令旗也可以代表神明的存在，有些地方，土地公、好兄弟等也可用自然的石頭、石塊來代替。

人們為了祭祀神明有各種祭神的方式與儀式，官方祭祀的稱為「官祀」或「祀典」，文聖、武聖、城隍、媽祖等神明都以官方祀典的方式行之。而一般民間每逢神誕舉行的千秋祭典、巡境、演戲的活動，有時也在神誕日之前舉辦進香的活動。年初要拜天公，年尾要謝天公，謝平安的年尾戲即是年尾酬謝神恩的意思。七月要普渡，祭祀好兄弟，八月要作土地公戲，總之一年當中祭祀天地神鬼，都是地方民眾的義務。有些地方固定六年、十年或十二年舉行一次平安醮，或三年一科舉行王醮，也可算是例行性的祭典，因為這些儀式活動都是可預期的。

此外，各寺廟每年都提供一些儀式服務，例如年初讓信眾安光明燈、安太歲，年末舉辦謝燈、謝太歲的儀式，中元普渡替信眾備辦贊普的祭品，廟裡的童乩、道士、法師、效勞生也會幫信眾問神、祭解、補運、收驚等。

除了，每年的例行祭典之外，也有一些偶而才舉行的儀式活動，例如廟宇新建或重建完成而舉行的入火安座，謝土或慶成醮。

當然各種儀式有些簡單，有些繁複；有些一般人就會作，有些需要專門的儀式專家；有些是家內儀式（domestic ritual），有些是社區性的公眾儀式（communal ritual）。如果從儀式的作用來說，有些是潔淨儀式（ritual of purification）有些是辟邪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