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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鄉地區的出路在哪裡?

何青蓉/高雄師範大學成人教育研究所教授

 

當巴士返抵高雄時,夜幕尚未完全低頭,但是視線明顯地被眼前高低錯落的水泥森林擋住,兩個小時之前的草浪綠地,宛若恍惚中的記憶。無法拒絕的骯髒空氣,流離、游移,若沒有去一趟滿州鄉,感受強烈的落山風,對照不出這種輕微的窒息。

 

家鄉的記憶

我在城市長大。不,記憶中小時候住在台北縣三重市,周圍都是稻田;父親記憶中淡水河畔的茉莉花香沒聞過,但我記得家附近有一座製茶的工廠,常常散發一點沒錯的茶香。之後,對於三重的記憶,很快地變成許多家庭工廠,包括我自己放學回來,也幫忙組裝小玩具、織毛線,做刺繡。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全民往前衝,衝出亞洲四小龍的頭銜,衝出台灣錢淹腳目的浮誇。不過,這些評斷都是後話,小時候我們一家人只是很努力,努力往上爬。

記得哥哥們和我的戶口是寄放在淡水河隔岸的延平北路第一唱片行裡,所以從小我們成了越區就讀的學生,走路上學跨過台北大橋、擠公車上學變成家常便飯。為了應付管區警員查戶口,記得爸媽有時會緊張兮兮地去送禮。印象深刻的是,我還蠻自豪從三重越區去台北上學的我們,包括我的許多同學,成績總是班上較好的。小時候在三重生活的日子到大學畢業沒多久告一段落。當父親有機會得到電信局的配售房屋時,全家表決,除了留戀鄰居的媽媽,我們一致決定要搬去台北。那時候的三重已經是工廠林立。

 

滿州鄉印象

遊覽車沿著太平洋海岸走,好不容易看到傳說中的恆春三寶之一:「港口茶」招牌,心理正在納悶一片海浪中茶樹長在哪裡?一轉彎,展開在眼前的是巨型飆沙吉普車與衝浪板;改建過的民宅,藍白相間,變成衝浪者休憩的雅座;由貝殼與海螺拼貼出的「漁民住宅」幾個字醒目在望。港口村的漁民住宅,當初是政府協助規劃的。如今乾淨素樸的彩繪牆邊,據說之前旁邊堆滿垃圾,那是由年輕一代的民宿業者和年長的漁村居民共同營造出的。年輕的民宿業者說:人們會到我的咖啡座,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大自然。我們向大自然借了海水,自然要珍惜。人們來到這裡衝浪、喝咖啡,的確有時會吵到居民、讓漁民的魚貨量減少,因此如何與環境和漁民和諧共存是我們要學習的。我觀察到她在講話的時候虛心的神情,衝浪休閒與漁業生計怎麼做才能和諧共存考驗著她。

車到響林村,第一眼看到的是簇新的活動中心,剛收割過的綠草業已盎然環繞。一踏進活動中心,映入眼簾的是許多自然素材製作成的手工藝術品,牆壁上還貼著去年父親節留下的作畫--山海後戴斗笠的多桑露出紅紅的笑臉。憨厚的陳村長說:藝術作品的好壞僅是其次,村民的合作最重要。有心想將人留下來,給一些就業機會;社區有名一點,生活空間就有了。活動中心蓋好,好幾年都沒有使用,直到和民間團體合作才開始用。

屏南社大的黃主任說:滿州八村,純樸、沒有工業污染、就業機會少。她又說:社區的困境是居民缺乏自我認同、土地認同。留鄉者不能肯定自己的生命,不覺得自己有能力。黃主任描述,她找社區居民來談他們可以做的事情,大家都說:「沒有」。之後,談著談,他們談到某事,居民說:「會!會!我會做」。接著,當幾個村莊辦活動,給他們看板,將他們的東西展示出來,他們被看見,參與就熱烈,就有成就感,才會想發表。

 

沒被肯定的生命怎麼翻轉?

「他們一輩子沒被看見」,黃主任繼續描述屏南社大每年在恆春辦理的跨年晚會盛況。晚會的節目是由居民自己規劃的,社大僅提供器材。一年比一年熱烈。學生組隊參加,還要在學校先經過甄選,因為節目實在太多了。沒甄選上就哭,只好勸他們再接再厲,下次一定讓你們表演。想到「海角七號」電影,茂伯死命地要上台表演;欲罷不能的演唱會;誰說月琴不能登大雅之堂?腦海更浮現影片中鎮民代表說的話:恨不得放一把火把恆春燒了,將孩子留在恆春。口氣儘管大,開黑頭轎車、為孩子送信時的鎮民代表和一般父親沒有兩樣。

上台、出人頭地,人的存在不就如此卑微,渴望著被聽見、被看見,愛人與被愛嗎?可是,偏鄉地區沒有就業機會,連生計都有問題;還有,人都被城市吸引去了,留下的不是老就是小。怎麼辦呢?屏南社大社區經營的目標在於希望居民能關心環境;自力打造社區作整體的融合;發掘在地人才與產業。更重要的是生計,加上知識能力與土地的永續利用,我片斷地記下黃主任的話。「發掘在地人才」幾個字跳出來,在我腦海盤旋。想到的是怎麼樣讓人能肯認自己的存在價值,看見心靈、物質和個人存在的依存關係。

如同黃主任描述的,偏鄉地區的居民是有能力的,只要給他們機會,並用不同的判準,他們表現會是不一樣的。此刻,猛想中午餐桌上像海藻般可口的野菜,怎麼想也回憶不起它的名字[1],然而依稀記得村長夫人說:那野菜是雨後在大地採集而來的。中午休息時分,學生們低頭尋覓,果然在活動中心門口採到。說真的,若沒有經驗的人指點,我們這群城市人絕對不會發現它。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是在水泥森林長大的城市人的罩門,一旦遇到飢荒,書本上的套裝知識恐怕只會落到無用武之地。就像要農夫與教授各出十道題目考對方,相信雙方要考倒對方都是很容易的,誰說教授絕對比農夫優秀呢?[2]

還有,雖說偏鄉地區不若城市有豐富的物質發明,但是相對而言也少了物質文明帶來的副作用。就像銀合歡被引進恆春半島,原本被看好可以當家畜的飼料、薪材及造紙的紙漿原料,結果非但經濟價值不如預期,反而因為它的根部分泌毒素具有排他性,威脅到原有的生態,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沒有工業污染,舉例而言,就是偏鄉最大的資產。種出的農產品至少是無毒的;呼吸的空氣至少是潔淨的。人不用為飲食的潔淨與否發愁,不用花力氣去分辨哪種食物或食品是有機的?人類文明因為物質過度的發展,產生的種種副作用,讓我們必須另外發明更多的東西去解決那些問題--食衣住行之外,還有嚴重的心靈創傷,如:離鄉之後的家庭關係的疏離或解組。層層撥開,人因為過度追求豐碩的物質生活,讓人的存在宛若狗咬尾巴,越多的物質,越多的想要,越多的不滿足,更多的向外追逐與內在的失落,結果常常變成一場場徒勞無功的努力。

 

離鄉與返鄉

那麼究竟什麼是對我們最有價值的?什麼是我們最該追尋的?一時之間,我沒有完整的答案,然而可以確定的是,人類的知識體系永遠如大海的一瓢水,我們不知道的遠比知道的多很多。還有,人類常常很愚昧地製造了許多不需要的知識與物質產品,反而弱化了人獨特的思維判斷和關愛萬事萬物的心靈能力。此刻似乎比較能夠體會當年媽媽獨排眾議,不願搬離三重的想法。更懷念小時候被教導走在路上遇到人要問好:鄰居有事一起去幫忙;睡覺時不需要門窗緊閉的那種生活。偏鄉的出路在哪裡?從人與人的連結開始,找到自我與在地的認同應該是很好的開端。最後,衷心祝福並感謝年輕的民宿業者、憨厚的陳村長,以及總想著如何策發在地行動的屏南社大黃主任和工作伙伴們,因為你們的投入為離鄉的人們鋪陳了一條返鄉之路。(何青蓉,2009/4/26



[1] 它的名字叫「雨來菇」。

[2] 各出十道題考對方這故事借用自P. Freire 的《Pedagogy of Hope》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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